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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怀念书旂老师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     张书旂老师是我的恩师,我自幼喜欢美术,特别爱好花鸟画,对书旂老师的画,早在江苏省立宿迁中学读书的时候,就非常崇拜。恨无机缘,师从书旅老师学习。1936年高中毕业,即留在母校工作,在抗日战争时期,1938年冬随江苏省联合中学内迁四川重庆,次年暑假,中央大学师范学院艺术学在重庆沙坪坝招生。当时先生在中央大学师范学院艺术系任教授,由此我有机会报考。我以前没有学过素描,国画也没有正规学习过,只是利用课余时间和假期,东涂西抹,自学绘画。有时候请中学老师指点,这是很好的机会,凭着自己求知的愿望,报名考试。出乎意料的9月间看到报上考试揭榜,我竟考取了,那时我的心情万分激动,有难以形容的高兴。我认为这是决定我一生从事美术专业的关键,也是我正式进入大学正规学习美术的开始,内心充满了快乐。我看到报上发榜名单以后,未等到入学,就写了一封信给张老师,以表达我对张老师的崇敬之心。由于我家在苏北农村,本来就经济困难,况且又在沦陷区,无法接济,我在信也中希望入学以后,张老师能帮助我申请学校贷款。补助一些学习用费,很快就得到了他的回信,说师范学校不收学费,食宿都由国家供给,只是颜料纸张自理,并勉励我入学以后,努力学习,对我关怀备至。

        那时候中央大学艺术系教学方法有个规定,一年级新生,教授不授课,到二年级才授课。而且是两个星期上一次课。每次上半天课 ,我很希望早点得到张老师的指教,每当二年级上花鸟课时,我总是要争取到二年级班上去看张老师作画。课余又借范画去自己临摹。好不容易盼到二年级,张老师来上课了,自1940年上期到1941年春天,不到一学年,张老师即受命赴美,考察艺术教育和宣扬中国艺术去了。就在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,张老师对我的教导鼓励和关怀,使我终生难忘。同时,我没有较长时间的追逐张老师学习,也是我感到终生遗憾!今年是张老师逝世三十周年,现在回忆当年在中央大学艺术学校向张老师学习绘画的一些事情,表示对张老师深切的怀念。

 

一,严肃认真的教学态度

 

我们一二年级是在柏溪分校,每隔一个星期,张老师要到这里来上半天课。每次上课他都要检查同学的作业,一张张仔细的看,看到好的地方就赞扬鼓励,看到有缺点的地方就批评指出。看到进步较大的同学的作业就说:“士别三日,刮目相看  ”你们大有长进!但是对于有些不用功的同学,就严厉的批评指责。像家长关心子女一样,殷勤的希望同学们勤奋学习,学有所为。

 

二,生动活泼的教学方法

 

以往老师上课,虽然没有预备教学大纲、教学计划,但是在老师心中是有计划的,都是由简到繁,由易到难,逐渐深入,比如,画花和鸟的时候就从简单和小型入手,然后到中型大型的,循序渐进,主要是看老师示范,老师边画边讲,每次三到四个小时,可做两到三幅范画,放在教室给大家临摹,到下次来的时候再作新的范画。有时另外带新的画或名家的画来,挂在教室里给同学们临摹之用。

张老师为人很有风趣,而又平易近人。在上课的时候,不但有同学来观看,而且外校的教授也来观看,他毫无拘束的边讲边画,谈笑风声,画的高兴时,向同学们说“我今天画一只公鸡给你们吃吧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!记得有一次他来上课,黄君璧教授也来观看,同学们提出让两位老师合作画一幅,黄老师是画山水的,张老师同意大家的意见,拿起笔来,在四尺宣对并的条幅纸上大笔挥洒,很快就画了一只八哥,又画上了几只杨柳,黄老师在下面画了一块石头和流水,非常生动。有时看到同学们画的花有可取之处,便替画上一只小鸟增加画面的生动性。这对同学们是一种极大的鼓舞。还有一次上课张老师说“我每次夜间失眠,第二天就能画出一幅杰作来'”这说明张老师在创作之前,精心构思的过程,可见美术创作,不像有些人,信手一挥,或乱涂乱摸,便称佳作。而是要下一番苦功的。有时张老师作示范画时,画到下课没有画完,有的花心没有点,就说苏葆桢你帮我点吧!每次上课同学和老师都看得入神,把参观他的画作当成美的享受。

 

三,对同学的热情关怀

 

张老师不但教学认真负责,做到言传身教,对同学的学习和生活也很关心,在抗日战争的后方,一方面很多人家在沦陷区,经济没有来源,另一方面,重庆和江苏、上海、广州、安徽各生产颜料的地方交通断绝,国画颜料后方买不到,再者那时学校对学生书籍,颜料纸张费用一概不管,又不代办,学美术的同学,就耗费更大,举凡笔、墨、纸、砚都得自己购买,市上又很少卖的,每到学期开始,张老师来上课时,总要带一些国画用的主要颜料花青和赭石(胶块色)来分送给同学,真是雪中送炭啊!。

     由于张老师记得我读书经济困难,当我在二年级的时候,张老师从沙坪坝写信给我,要为我介绍一个临时教画的工作,即重庆劝工局有些业余爱好美术的职工,想聘请张老师为他们上课,每周上课两次,因为张老师平时工作很忙,不能应聘,于是想介绍我去上课,每周可以有点收入补助学习用费。征求我的意见(那个时候大学二三年级在外边上课的很多,一边学习,一边工作),我接信以后十分激动,感谢张老师对我的信任和关心,我彻夜不能成眠。经再三考虑,我想我很不容易考进大学,为的是学习知识和专业技能,如为了找点收入,耽误了很多时间(每周要耽搁学习两天),实在是得不偿失,因此我下决心给张老师回信,说明生活再艰苦,我也要坚持学习,不能分心,用婉言谢绝了。后来张老师来信,不但没有责怪我,赞同我的意见,反而对我倍加鼓励。

   

四,急公好义,举办捐献画展;

创作百鹤图,加强中美邦友。  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 张书旂老师为人慷慨,急公好义,乐于助人,抗日战争期间,在重庆闻张自忠将军奋勇抗敌,在鄂西会战中,不幸以身殉国,异常悲愤,即努力作画,在重庆举办个人画展义卖,将全部所得捐献给张自忠将军家属及奖学金之用。1941年在日本偷袭珍珠港事件之后,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,美国参战,联合英、法,成为中国抗日的联盟军,与苏联人民的卫国战争,互相配合,互相支援,使第二次世界大战由帝国主义的侵略战争转化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。1939年,美国总统罗斯福三次连任美国总统,为了加强全世界人民的反法西斯斗争和保卫世界和平与安全,增进中美之间的友谊,张老师创作一幅《百鹤图》,(用几张四尺宣接起的大画)在重庆,以中国国家名义,请美国驻华大使詹森,用飞机运到美国,赠送给罗斯福总统,祝贺他三次连选为美国总统,这幅画当时挂在白宫里,罗斯福非常高兴,1941年,美国人士邀请他去访美,庆祝罗斯福总统三任就职庆典和宣扬中国艺术文化。

张老师到美国以后,先后在纽约、华盛顿各大城市巡回举办画展,轰动全美,展览中卖画的收入,全部寄回中国作为军费用。在美国创立书旅画院,并应邀在美国高等学校进行讲学,讲《中国美术史》、《中国花鸟画画法》,编著有《中国风格的绘画》及《书旂画法》等。他为中美文化的交流,为抗日战争及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作出了卓越的贡献。

 

五,张先生花鸟画的特点

 

张书旂先生是中国近代一位杰出的画鸟画家,他的花鸟画,继承中国画“心摹手追,对象取神,目识心记”的造型能力,能抓住对象一瞬间的动态变化,这是一种心摹手追,默识于心,闭目如在目前,下笔如在腕底的画法,简单数笔,意趣盎然,花和鸟即活跃纸上。因此他的画主题鲜明,境显而意深;取材广泛,创意革新;构图巧妙,表现生动;设色幽美,笔精墨妙;技法精炼,风格独具,雅俗共赏,为广大人民所喜爱。他的作品达到了明快爽利,苍劲秀润,潇洒清雅,神采绚丽的效果。尤能融合中西,勤于写生和创作。有人称作为多产作家。在中国画理论、笔墨技法上有所发展,这是大家所公认的。他的作品充满诗情画意,高度的体现中国花鸟画的特点。我记得书旂老师曾有这样一幅画,是用仿古宣(有底宣纸)画的,横斜的梨花树上画有三只白头翁,是夜景,白头翁在缩着颈子睡觉,暮春季节盛开的梨花,带有雨意,上面题诗是“十日红簾不上钩,雨声滴翠管絃楼,梨花将老春将去,愁白三公一夜头”。至今我记忆犹新。

我跟随张老师学画,我认为张老师不但在生宣纸上用水墨作画,水墨淋漓,达到笔精墨妙,更善于在染色纸上用白粉作画,古人很早就在画上用粉,不过大多是勾填和晕染的方法,至清代任伯年有所发展,可以在写意画中,用粉直接作花鸟,张老师则更有所创造,能够用粉彩作画,在他上课作作示范表演时,我常常静心观察他的运笔调色,他用白色粉画白色花和鸟,用笔蘸上白粉,任意挥洒,能表现出白粉的浓淡变化,花片的透明度和鸟的羽毛质感,或用粉调配各种颜色,点写各种花卉和彩色禽鸟的羽毛,生动自然,维妙维肖,如白孔雀、白鹦鹉、鸽子、白鹭、鸳鸯、丹顶鹤、鸡、鸭、鹅等各种彩禽,是他经常作画的题材,他用粉的巧妙,可以说是前无古人。

 

 六,最后的欢聚

 

抗日战争胜利以后,我没有随正则艺专东迁,仍在四川工作,1947年春天,我会苏北老家探亲,听说张老师从美国回到上海,将于三月初到南京,于是我提前到南京等候看望张老师,中央大学艺术系全体师生准备开欢迎会,张老师来到南京,我参加了盛大的欢迎会,在会上艺术系的老师、同学、毕业校友,还有外系的老师,挤满了艺术系的大教室,大家一面传观张老师在美国出版的画片,约有五十余种,一面用稀奇崇敬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张老师,听他介绍在美国举行展览的盛况和在美国的见闻。听到高兴处,一阵阵掌声和欢笑声,往往把他的讲话打断。张老师旅美时有很多珍闻,这里不能一一记述。他为了宣扬中国艺术,在美国曾先后在加利福尼亚州、华盛顿、纽约、费城、底特律、芝加哥、波士顿、好莱坞、洛杉矶、旧金山等地巡回展出。他的精湛技艺,一幅幅美丽画卷,使彼邦人士大为惊奇和赞赏,叹为神乎其技,极受欢迎。他说在他去到美国之前,美国各城市书店橱窗中布置的陈列画片,都是日本画家的画,自他到美国举行展览之后,他的画作品便取而代之,连圣诞节出售的贺年卡片都是他的画,信封和信笺上也有他的画,其受美国人士欢迎的情况,可想而知了。

有一次在好莱坞举行展览,并当场对众挥毫,围观者见张老师僅用几枝毛笔、黑墨和简单的颜色,一碗清水,也不看任何对象和样本,在一张张白纸上,很快就画出色彩美丽、生动活波的各种花鸟鱼虫,十分惊奇,有人拿起他的画笔仔细观看,有人看他作画时,不时在水碗里蘸水调色,又不时在碗里洗笔,于是去看水碗,总以为里面有什么秘密和机关,结果毫无发现,他那纯熟精湛的技巧与巧妙的构思,赢的观者的高度赞扬,观者中有许多电影明星,有些女士看了他的精彩表演,竟相把自己佩戴的手镯、手串取下来送给张老师。有的拿下了戴在他手上,和他握手,拉他一起照相,以为纪念,表示热烈地欢迎和祝贺!欢迎会后,我陪同他一起到中央大学中文系教授张世禄先生家中去吃午饭(张世禄是张老师的弟子),当天下午艺术系在京的来自全国各地的毕业校友约40人,联合设晚宴欢迎张老师载誉归来,并邀请艺术系老师作陪,师生频频举杯祝酒,济济一堂,真有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欢乐!

第二天早上我和几位同学其中有杨若英、陆巽漫、甘登信等,到张老师寓所去看他,临别时送给我们每人一张他在美国的照片,一套小画片,还有一张《白鸽图》复制品,还特别给我一张他在波士顿博物馆展览时对众表演的大照片,我们依依不舍的告别了老师,然后我又回到了重庆。

自此以后,就没有再见过,另从同学的通信中,听说张老师于1948年又第二次去了美国,1949年全国解放,后来我在重庆西南师范学院美术系任教,195712月读报看到人民日报艾中信学长写的《悼念画家张书旂先生》的文章,噩耗传来,至为悲痛!张老师去世时才57岁,未免太早了,实在令人惋惜,回忆1947年在南京的欢聚,犹历历在目,书旂老师对我的教诲,对我的关心和帮助,将永远激励着我为振兴中国花鸟画而奋勇前进!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19877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苏葆桢于西南大学美术学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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