祭葆桢师

  惟新陈交序之元，温寒未测之季，惊悉噩耗，执以为讹。悲是难违，乃欷觑怅怏，傍徨神伤。张绢素于几案，供笔墨于北窗，面恩师之遗著，追慈严之风尚，衔哀袒诚，致祭于先生灵前曰：

    先生江苏宿迁人氏，少赋画才。早年拜张书旂巨匠门下，耳濡目染，得其真传。抗战间，入陪都中央大学艺术系，师从黄君碧、徐悲鸿，研摹任伯年，专攻翎毛花卉，造形生动、笔力遒劲。擅以水墨画葡萄。名播海内，世称“苏葡萄”。因其形神皆备，雅俗共赏，如乐天之诗，妇孺皆知，吾国绘画，自宋元以降，渐入文人仪轨，专业画家关注民众接受层面者盖寡。弟子曾幸严教，先生每扶案终日，百诲不倦，治学谨严，一丝不苟，笔走谈随，身教言传。微言大意，茅塞为开。先生谓画为写，用笔皆以行书法，中锋挺实，骨肉匀称。尤重写生，每随出游，则白描盈箧。先生于花草虫鱼，繁多种类，一一呼得其名、道得其姓，令人叹止。画界有讥其累形者，先生袒然我素，一生坚持现实传统。明·王履有论“画虽状形，主乎意，意不足，谓之非形可也。虽然，意在形，舍形何所求意。故得其形者，意溢乎形，失其形者，形乎哉。画物须似物，岂可不识其面?”其实先生纳言加勉，力矫已短，不泥于古，博采诸家，汲取西法，其画葡萄水墨酣畅，构图雄浑，设色具西洋画调性。既富笔墨之精神，又具光影之异彩。苏家葡萄，仿者如云，然先生精神独具、气韵非师。自成—家，画史永垂。葡萄之外，于松梅竹石，禽鸟花卉多能背写如流，笔到墨至，形真神焕，—派生机。

忆先生古稀之年，吾等随先生攀海拔二千五百余米之金佛山摹写高寒杜鹃。先生健步轻履、兴致盎然。皓首童颜、精力过人。家设簿筵，观先生酒饭，有胜廉颇。闲看电视，戏中人物善恶情缘，先生评指、竟如童稚。

以先生性情可敬可爱、寿必百年。人生如寄，艺业未尽，遭兹不测，始信理不可推，寿不可知矣。十年浩劫，先生横遭迫害，被押农场监督劳动，经年挑百斤之担，先生每忆此经历，却引为幸事，劳其筋骨反使其体魄愈健、意志弥坚。受害期间，以数十元生活费养阖家生计；艰辛之状，可想而之。师母为人熨衣以补糊口，陋室残烛，仅具门板一块，熨衣之余，先生权作画案。惟其长处下层，深谙民意，枝叶关情。先生艺术，乃立足民众、发源生活。

    先生—世，谦和宽厚，德高望众。人品丹青，光昭画坛，扶掖后学，桃李天下。当年余妻退学，生活无着。先生同情关怀，修书托人，帮助介绍工作。昔余侍先生作墨葡萄，枝藤苍老，墨气淋漓，画至兴处，解衣磅礴，堂壁生光。欣然题款垂赐，并铃朱白石印四方，余妻见而有怨:“先生见忘于我。”同窗有传议者，先生慈颜不语。翌年春，先生为余妻作彩墨葡萄—幅，款识专具、滑润妙丽，此情此景、犹在昨日。弟子不才，弃画从史，然先生教诲，未敢一刻相忘，艺术神圣之业，必先藻雪品格、高标风节、弃绝卑俗，然后可献身尽瘁、登堂入奥。

    先生对国画艺术情深爱笃、传艺育人，如春蚕吐丝之执，有秋翁种花之诚，必泽被苍生、遇仙羽化。吾国画道之旨，在天人合一、德艺并身，先生已得此道，当安息于九泉。呜呼!托哀思兮是祷、祈冥福兮永享。

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学生  牟群  于四川美术学院